新京報記者專訪周恩來侄女周秉德,稱從小受到的教育是“我們都是普通學生,長大了是普通老百姓”
周秉德:靠關系干這干那,我看不起
復興門一家咖啡館里,79歲的周秉德精神頭兒不錯,黑色馬甲套在駝色針織衫外,花灰的短發燙著波浪卷。
沙發椅上坐定,她開口便是爽朗的“笑罵”,“我的時間都被你們占滿了?!?/p>
今天是周恩來逝世40周年紀念日。和過去的39年一樣,這段時間,總會是她一年中頗為忙碌的日子。
退休前,她的身份是中新社副社長。而另一個廣為人知的名頭是,“與周恩來關系最密切的晚輩”。作為周恩來的侄女,她12歲住進中南海西花廳,在周恩來身邊生活了十余年。
1月2日,新年的第二天,她還出席了一個紀念周恩來總理逝世40周年的活動。
■ 對話人物
周秉德 周恩來侄女,沈鈞儒的長孫媳。周秉德是周恩來三弟最大的女兒,自12歲住進中南海西花廳,在周恩來身邊生活了十余年。周恩來夫婦無嗣,周秉德因此成為與周恩來關系最密切的晚輩。周秉德曾任中新社副社長、全國政協委員。
談紀念
“39年從來沒有斷過”
新京報:1月8日是周恩來逝世40周年,這一天周家會有什么樣的紀念活動?
周秉德:我們周家的人和周總理生前身邊的工作人員,都會在這一天到天安門的周恩來紀念室進行紀念。我現在也在籌備一個音樂會,不過還不能最終確定。
另外,今年江蘇淮安(周恩來出生地)的周恩來紀念館,把十里長街送總理的靈車請回去了。他們要請很多人在那里進行紀念活動,也邀請我去了,但我不能去,因為北京的紀念活動我必須參加,39年從來沒斷過。
新京報:這些年來都是如何紀念周恩來的?
周秉德:從1977年開始,每年的1月8日,親人和他身邊的工作人員都會聚集在一起紀念他。因為他的骨灰已經撒向祖國山川大地,沒有墓碑,所以我們就到天安門的革命烈士紀念碑前去紀念。1月8日總是數九寒天,連帶去的水仙花都凍冰了。過了幾年,毛主席紀念堂開辟了周恩來革命業績紀念室,之后每年的活動就到紀念室里進行。39年來,這個紀念活動從來沒有斷過。
談歷史
“他一定要維持穩定的局面”
新京報:回憶一下周恩來去世時的情況吧。
周秉德:當時我在上海出差。1976年1月8日9時58分,總理停止呼吸了,伯母讓秘書來通知我。秘書輾轉電報到上海親戚家,尚未通知到我,我已經聽到早晨的新聞了?;杼旌诘氐?,整個人都蒙了,我趕緊買機票回北京。
回到北京找我伯母的時候,我想她一定是躺在床上哭得不得了,結果她反而在客廳里站著等我。我就跟她抱在一起哭,她說不哭秉德,要化悲痛為力量,不要哭。后來在北京醫院告別的時候,是在很小的一個告別室。沒有安排在八寶山,也沒有在大的告別室。
新京報:為什么沒在八寶山告別?
周秉德:那時是“四人幫”的時代,包括大家都知道的“四五事件”,都是故意壓制的。清明節前,不讓去天安門。
新京報:從1月8日周恩來逝世后,到“四五事件”這中間的幾個月,“四人幫”有什么動作?
周秉德:十里長街送總理的時候,拍攝的新聞紀錄片,當時都不讓在電視上播放??偫砣ナ赖臅r候,很多機關、學校等單位要給總理布置靈堂,“四人幫”都不讓。不許開追悼會、不許戴黑紗、不許戴白花,誰上天安門都得記錄下來。
到了清明節,“四人幫”事先就層層布置,說清明節是鬼節,人們不可以去天安門,不可以去聚會,應該正常地抓革命促生產。但是群情激昂,還是有很多人到了天安門。人們送了花圈,“四人幫”就連夜把花圈撤走。
新京報:花圈是放在天安門廣場上?
周秉德:紀念碑旁。當時紀念碑周圍放了好多花圈,都是夜間就被撤走了。有工人做了5噸重的花圈,天安門廣場也沒人把守,意思是看你(指“四人幫”)怎么搬,群眾情緒激憤。聽一位朋友說,那天到了廣場后,看到有個工人在花圈旁邊犯困,問他紀念總理怎么還這么無精打采?他說我擔心花圈被抬走,已經守了兩天兩夜。
新京報:你對周恩來在“文革”時的處境有哪些了解?
周秉德:在那個時候,他要考慮到黨的團結和國家的穩定,要考慮到全國人民的衣食住行,又要把一些過分的東西扭轉過來。
比如說“林彪事件”之后要批“左”,事實上確實是應該要批“左”的,但后來上面又說這實際上是“右”,而且是極“右”。后來,周恩來的秘書紀東在《難忘的八年》一書里回憶說,總理說這明明是“左”嘛!怎么不是“左”!就很氣憤,但是他也不好明著去反對。因為黨如果分裂的話,老百姓就遭殃了,他一定要維持這個穩定的局面,才可以不使國家走入絕境。
談家風
“我們都是普通老百姓”
新京報:周家的家風是什么樣的?
周秉德:家風很簡單,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:我們都是普通學生,長大了是普通老百姓。
新京報:但你12歲就住進了中南海。
周秉德:我們上學都是坐公交,吃飯是在大食堂。只不過就是跟他有這么一層關系,而這個關系只是家長里短,沒有任何其他的。我們只是進了中南海,進了西花廳,其他的一概都是老百姓。
新京報:你的意思是,你只是住的地方跟其他同學不一樣?
周秉德:對,其他的都一樣,而且一直都是普通人的心態。比如他從小就告訴我們,將來你們的前途都要靠自己去奮斗,不能靠伯伯這層關系。
新京報:總理對你最大的影響是什么?
周秉德:不要想有任何借他的光,不可能的。而且我們都很低調,大家知道我是因為我出了一本書《我的伯父周恩來》,以前誰都不知道我。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不要出頭露面,不讓大家知道我。
到現在為止,很多人照相的時候,我可能是年齡也大了比較顯眼,別人把我擱到前邊兒。我的弟弟妹妹或者孩子們,都是在最后面或者邊兒上才能找到他們,沒人往前邊兒爭,都是很收斂的,都是“夾著尾巴做人”。
新京報:你擔任過級別最高的職務是中新社副社長。
周秉德:對,就是個正司級干部。有的人我看不起,靠父親的影響、甚至疏通關系干這個干那個,不是共產黨員的作風,這樣的人我不承認他是共產黨員。
談“紅二代”
“這里面確實是良莠不齊”
新京報:你對“紅二代”這個稱號有抵觸嗎?
周秉德:我覺得這是一個客觀的存在,也不能否認,但是這里面確實是良莠不齊,什么樣的人都有,主要就看自己的態度和作為。
新京報:“紅二代”會搞一些紀念活動,你經常參加嗎?
周秉德:通知到我了我就去,不通知我的我也不追,有可能的時候還是盡量去。一般找我的人,還是覺得能談到一起的,有權有勢的也不找我。
新京報:大家平時各自忙自己的事情,聚起來的時候會有特殊的交流嗎?
周秉德:老一輩都是比較親近的,大家也就比較自然,互相都很理解,但也沒有太多深入的了解,或者說私底下的你來我往,我也都沒有。
新京報:“紅二代”和其他人有不同嗎?
周秉德:我沒考慮這個問題,談得來就談,談不來就不談。有些人可能思想上談不到一塊兒,不談就不談,去批判也沒必要,不可能要求大家思想上一致。
新京報:所以“紅二代”還是一個很多元的群體。
周秉德:當然了,清一色是不可能的。
談反腐
“反腐太必要了”
新京報:你如何看待當前的反腐形勢?
周秉德:我覺得反腐太必要了,再不下決心做真是很危險了。這是早就該做的事情,之前早就說反腐,但沒有下決心去做,沒有這么強的力度。
新京報:關于周恩來養子養女的問題,你了解到的情況是怎樣的?
周秉德:一些養子的傳聞是沒有的事。我七媽(鄧穎超)對我說過,他們只有三個義女,孫維世大家都知道,是烈士后代??谷諔馉幊跗?,跟她媽媽、哥哥找到八路軍辦事處,周恩來把他們收留下來。她沒有父親,就把她收為養女。1968年,她被江青迫害而死。
一個是葉挺的女兒葉揚眉,從小認了干女兒。后來,她在從重慶到延安的飛機上遇難。還有一個干女兒,是我伯伯一個南開同學的女兒諶曼里。她20多歲的時候在延安,因大雨沖刷導致她住的窯洞垮塌,意外身亡。除此以外,沒別的了。
本版采寫/新京報記者 賈世煜 攝影/新京報記者 彭子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