詐騙罪入獄會吃哪些苦-詐騙入獄在獄中怎么樣的
《被操縱的城市》劇照
警車揚塵而去,母親和小姨哭倒在摔碎的面皮、薺菜、蝦仁面前,我哭不出來,低著頭慌忙把半袋餛飩塞進了嘴里。
初夏的深夜,我陪朋友吃了一頓燒烤,朋友問我:“里面吃些什么呀?”
“吃得一般?!蔽蚁肓讼?,如此回答。
2008年12月3號,我接到楊峰的電話:“你最好出去躲幾天?!?/p>
楊峰是個200斤怕事的胖子,我從不把他的話當回事,就在這個電話十幾天前,我和他剛剛犯下一樁案。
那時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,午后一點,便利店櫥窗內展示著關東煮和茶葉蛋。我走進去,門鈴驚醒了昏沉欲睡的女店員。
“給我海帶、豆干、魚丸各5串?!?/p>
店員打包時,我又從貨架上找了一袋鹽水花生。在那個幽靜的中午,我因為這通電話有些莫名的煩躁不安,每到這時我總想吃點東西。
我拎著食物走到了家門口的拐角處,一根廢棄電線桿旁站著三四個抽煙的男子,稀薄的煙霧令他們面孔模糊不清。
“你是夏龍龍吧?”
男人們堵住了我,他們慌亂地丟棄了煙頭,警覺的盯著我。
“不是?!?/p>
“身份證給我看看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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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所有的隱瞞很快就變得幼稚而無奈,拐角處兩個舉著自動的抬腳踹在我的腿窩處,我瞬間失去平衡,趴在濕冷的水泥地面上,食物撒了一地,昏沉之中我看不清它們滾去了何處,可一股熱騰騰的香味卻在我的鼻口中愈加清晰。
進了派出所,審訊工作持續到兩點,一個刑警拿著便當盒抽了我六七個耳光。
“夏龍龍,我們看你年紀小,抓你等于救你。你是不是在QQ上找人買槍準備第二起???”
我被反銬在上,便當盒里殘余的回鍋肉片黏了我一臉,微辣回甜的油汁流到了我的嘴角。在可怕的審訊過程中,我不斷伸出舌頭,咽下了那些美味的口水,它們對于饑腸轆轆的我來說,起到了很大程度上的鎮靜作用。
那個夜晚,我交代了所有的犯罪事實,輪番審訊我的警官們舉手高呼,他們決定去吃一頓燒烤慶祝一樁重型案件的成功偵破。
兩個需要值夜的輔警則坐進了拘留室,把手中的炒面和云吞放在了一張掉漆的木凳上,慢吞吞地解決了之后,各自開始了打盹……
關在拘留室的我,腦子里回想著的全是周圍的食物。我附在拘留室的鐵欄桿門上,用不銹鋼輕敲門欞。
“你小子不上路子呀,把我供得一清二楚?!备舯诘耐阜笚罘迓牭轿野l出的動靜,靠在欄桿門上問道:“你餓不餓?”
“廢話?!?/p>
“不知道里面伙食如何?”
“聽說一個月才見一次肉?!?/p>
饑餓感覆蓋了我們被捕之后的悔恨和畏怕情緒,但那個夜晚,我們之間產生的關于獄中伙食共同的擔憂,反到化解了相互檢舉的恨意。
進了看守所后才知道,里面的伙食并沒有我預想的那么糟糕,一個禮拜可以吃一頓肉。每周三開葷,食指長寬的正方形五花肉每個犯人一塊,大鍋燉煮出來的肉質酥爛黏口,需要趕著熱氣一口咬下。我總覺得,就圖這一口裹緊油水的肉香,死囚也甘愿多熬上幾天坐等領死的日子。
每周其余六天的伙食確實不妙,早上是稀泡飯外加一人一勺腌黃豆,中午是米飯加水上漂(菜湯),晚上和早上相同,賬上沒錢的犯人大多吃不飽。
俞德偉就是那部分僅靠“公糧”過日子的犯人之一。
每天早上6點,瘦小的他都會端著兩個黃色的飯盒排在人群之中,領了飯就小跑著返回,連手指上黏上的米粒也會被他悉數允入肚中。
他手中的兩個飯盒有一個屬于我,因為他承擔幫我打飯和洗飯盒的任務,作為回報,我常常將吃剩的泡飯交由他解決。在貴州某個偏遠山區靠吃土豆長大的他,對食物有著和我迥然不同的情結,他見不慣剩飯,不僅僅是單純因為受餓。
后來,看守所允許賬上有錢的犯人購買方便面,我每月都會買上一箱。早上吃泡飯的時候,我就把方便面揉碎倒在泡飯里,發現口感很好,從此再也沒有剩飯給俞德偉了。
俞德偉照舊每天給我打飯、洗飯盒,一天早晨,我發現自己剛剛拆開的一整箱方便面只剩了六包。憤怒的我將俞德偉堵在放風場內罵道:“小貴州,你個白眼狼!真是一碗米養的是恩人,一抖米養的是仇人!”
本就是盜竊犯的俞德偉無言辯解,唯有兩顆濕潤的眼珠在眼眶內閃爍。他蒙受委屈的神情,令我在怒氣消散的邊緣開始了短暫的不安。
我本就不清楚誰偷了我的方便面,僅僅因為我經常給他的那些剩飯,他便成了我首要發泄的對象。
過完一整個梅雨天,俞德偉領到了法院的判決,他因偷了1000元現金就被法院判處了4年有期徒刑,只因為被他遺棄的錢包價值超過5位數。
俞德偉投改監獄的那天,我們號房剛好出色的完成一批手工活,所有犯人都領到了一些八寶粥的獎勵。俞德偉走出號房之后,我的鋪位上多出了四瓶八寶粥。
四瓶八寶粥被我用來和外牢交換了一瓶老干媽,而俞德偉這個名字很快就被我拋到腦后了。
俞德偉走后不久,我的案子開庭。
看守所那扇緊閉著的厚重鐵門緩緩而開,極為吝嗇地留下了僅供警車通行的空隙。關在看守所與世隔絕了四個月,我第一次見到街面上剛剛熱鬧起來的早晨。
車上另兩位囚犯開始碎碎念:“走巷子,走巷子……”
警車從巷子里穿行而過,經過了那些零星的早點鋪,我們一同嗅到了豆漿和油條的氣味,這是去法院的路上唯一令我順心的事情了。
中午從法院出來,母親和小姨攔在警車面前,嚎啕哭喊著要將一袋餛飩塞給我。我帶著的雙手伸出車窗接住,手一抖撒出去半袋。警車揚塵而去,母親和小姨哭倒在摔碎的面皮、薺菜、蝦仁面前,我哭不出來,低著頭慌忙把半袋餛鈍塞進了嘴里。
領了十年六個月的刑期后不久,我被押送到監獄服刑。
那天早晨六點,管教把所有投改監獄的犯人都喊出了號房,我們背對著墻站立,管教吩咐外牢給我們每兩個人上一副腳銬。箍緊了我的腳踝,作為一個十年以上的重刑暴力犯,我知道自己即將要踏上一條漫長的受懲和贖罪之路。
臨走之前,管教叫外牢發給我們每人兩個水煮蛋,在那個冷漠的早晨,熱乎乎的雞蛋令我被緊鎖的右腳每一步都走得堅決而勇敢。握著雞蛋,我反復鼓舞自己:人沒有吃不了的苦。
入監的第一天是周三,一進到監舍,黑壓壓的一群犯人就圍著我,窒息感在胸腔里迅速膨脹。我蹲在監舍組長的面前填寫個人信息登記表,組長站在我面前宣布監規紀律:見到警官要蹲下,聽到訓話要答“是”,3天之內背會《行為規范》……
我一邊聽著組長訓話,一邊回答:知道了。
話音剛落,兩邊就圍過來四五個犯人,相繼在我頭頂扇了四五個巴掌。
組長問我:“知道了?聽到訓話要答‘是’!你回答的什么呀?給我蹲到廁所去反省半小時?!?/p>
廁所的瓷磚墻壁很涼,罰蹲的標準姿勢必須用頭頂著墻壁,半個小時蹲完,我的額頭受涼后變得冰呼呼的。
組長叫我站起來,可我的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,一屁股坐倒下來。兩個犯人過來攙我,他們嘲笑般的告訴我:“沒事,待會吃點兒魚補補,你還能再蹲半小時?!?/p>
原來監獄的周三也是“開大葷”的日子,所有人都在等著組長對我授完獄規,不然組長不會宣布開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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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的伙食是紅燒魚,魚肉在菜桶里已經焐的稀爛,每個犯人欣喜地領到了一碗碎魚肉,整個監舍開始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腥熱味。
作為新犯,我雖然只領到兩條魚尾骨頭和一勺魚湯,但就著米飯下肚的那一瞬間,肉汁的味道還是溢滿了口腔,像是在絕望的邊緣拉了我一把。
隨著時間的推移,我終于度過了最難熬的新犯期,漸漸適應了牢獄生活。只是服刑的日子過得越長,我對“時間”的痛恨之感也愈加強烈。
每逢熬到年底,監舍里的犯人總會三五結群聚餐慶祝,即使墻壁上仍舊貼著醒目的獄規:罪犯不得伙吃伙喝,拉幫結伙。但到了年底,獄警們大多對此視而不見,墻壁上嚴苛的獄規在那一刻僅僅只是幾個落滿灰塵的藝術字。
火腿腸、方便面、榨菜條……我們慷慨地拿出來這些平日稀缺的食物拼湊出節日般的盛宴。有的人在為度過牢獄的第一個年頭而唏噓,有的人在慶祝尾年的跨越,大多數人卻僅僅只是喟嘆這最平常的一年的無端消逝。
能夠喝到黃酒的犯人是極少數的,用加了藿香正氣水的可樂假扮的紅酒卻常常會在監舍里傳遞,然后大家再假裝發發酒瘋,整個監舍都亂糟糟的。
一年一度的獄中狂歡之后,到處是自由錯覺的碎片。一覺醒來,刑期的齒輪又將重新席卷我們這群可惡的人。
冬季,紅燒魚成了獄中開葷日最重要的吉食,碎魚肉保存一夜成了魚凍,就著米飯下肚,再多辛勞和困苦也會得到短暫的舒緩。
2011年冬季的某個周三,管教走進監舍,把一堆信紙扔在我的獄友史明輝面前,并且叫他去廁所面壁反省。那個中午,他失去了享用魚肉的機會,因為他數次遞交的申訴材料惹怒了管教。
為了給患病的妻子籌錢,這個老實巴交的犯人用六萬元真鈔買了三十萬高仿。賣家說,這批高仿可以通過銀行驗鈔機的檢驗,可當史明輝打開那包錢的時候,五萬一沓的現鈔除了最面上的一張真鈔,其余皆為白紙。絕望無助的他最終選擇了報警,可是警察的卻優先箍緊了他的手腕。
入獄后,史明輝才知道,詐騙他六萬元的人被判刑五年,自己卻判了十年。他開始不斷申訴。
申訴頻頻被撤,管教失去了再一次對他宣講刑法的耐心,叫他在監舍里面壁反省。管教也沒有規定史明輝面壁反省的時間,到了晚上,犯人們一人勻出一塊魚凍放到史明輝的碗里。
等深褐透明的魚凍終于被他偷偷塞入嘴中之后,我們勸他:“去找管教做個保證,說以后再不寫申訴材料了,你這個案子判得確實沒毛病?!?/p>
可我們對史明輝的勸告毫無作用,一餐魚凍下肚之后,他反倒有了繼續固執和犯倔的力量。
的確,魚凍確實化解不了任何危機。
后來,老殘監區一個70歲坐在輪椅上的犯人因為吃魚凍卡了刺,被送到醫院手術急診。那段時間,監獄生衛科加大了查處犯人私藏剩飯剩菜的力度,不定期的監舍抽查,令每個犯人都必須費盡心思藏妥各自的魚凍。
于是,我和同監舍的獄友把暖壺底部的保溫嘴敲碎,魚凍就一直藏在了里面。
每周積蓄的魚凍一直可以吃到春節,迎來一年之中伙食最好的時候。肉丸、排骨、燒雞…….平日睡夢中的美食全部成了真,可大快朵頤之后,長久寡淡的肚皮卻經受不住油水的刺激,因此美好的春節也被我們改名為“方便日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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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獄中度過七個“方便日”之后,我重獲自由,那些受盡期待的“方便日美食”現在已經成了日常飯菜,原來的寡淡空癟的肚皮也需要每天奔跑20分鐘才能阻止它繼續長大。
2015年8月2號,我吃完了最后一頓牢飯,走進盥洗間后我將自己的飯碗狠狠砸碎。獄中“美食”我再也不愿享用,那種滋味隨時提醒著我,現在的一切都值得珍惜。